畫家吳青霞的藝術人生

  • 作者:蔣頻
  • 來源:美術報
  • 2017-12-05

吳家原籍江陰,從祖父吳亮采遷徙至常州定居,以經營農莊為生。吳青霞的父親吳仲熙心愛書畫,不喜農商,他在書畫家裡混,看得多聽得多了,逐漸熟諳畫理,對人物、山水、花鳥的鑒賞水平大有提高,他還有一愛好,但凡人家買賣字畫交易古董,他也喜歡聽喜歡看。久病成郎中,他也成為江南著名的收藏家和鑒賞家。吳青霞出生時,吳家已從大地主降級至一般地主,那些良田大都讓吳仲熙變賣了收藏曆代名家字畫。

  吳青霞自幼聰慧,6歲就讀於江蘇武進女子師範附屬小學,她從小喜歡塗鴉;升入師範中學后,在家時由父親督促學習書法繪畫。父親鼓勵她:“不要怕浪費宣紙,要多畫多練,持之以恆才能取得成功。”吳青霞聽父親評品字畫、講詩論典,講授國畫六法的氣韻生動、骨法用筆、應物象形、隨類賦彩、經營位置和傳移模寫。雖然對父親的教誨並不完全理解,但她刻苦用功,從臨摹宋、元、明、清各派工筆畫入手,一步一個腳印地踏入中國畫這個藝術聖地,深得其精髓,由此打下深厚的國畫功底。

  20世紀20年代,在常州公園內曾舉辦過一次書畫義賣賑災的畫展。在琳琅滿目的作品中,有兩幅設色妍麗、活色生香的花鳥和仕女扇畫引起了人們的注目,而作者就是剛滿12歲的小姑娘——吳青霞。吳青霞的作品首次亮相即嶄露頭角,在當時得到了觀者的廣泛好評,人們紛紛稱讚其為“女神童”。而父親則對她說:“如今社會時尚,均以能畫附庸風雅,但絕不會有突出之大家。你學畫必須心入其中,切不可有半點虛假,敷衍其事……畫無常工,以似為工;學無常師,以真為師。你要師古人,也要師造化。”這番話深深地紮根在年幼的吳青霞心中,循以為誡。1926年,年僅16歲的吳青霞參加了在日本東京舉辦的“中日第四屆聯合畫展”。作為當時參展年齡最小的作者,其作品受到了廣泛關注並得到佳評。

  1928年,吳青霞舉家移居上海。當時的上海,有些尚未出名的畫家迫於生機,不得不冒用古代名家仿作舊畫。吳仲熙反對做假畫,認為這是涉及到人品的大事,並且屢屢教導女兒。吳青霞牢記在心,從不製作冒用古人姓名的仿品。她的畫件擺在箋扇庄內,畫作上就署“吳青霞”。她起了一個號“龍城女史”,後來還增添一個別署“篆香閣主”。

  1928年初秋的一天,上海畫界許多名人——賀天健、張聿光、方介堪、熊松泉、馬企周、張善孖、張大千等在上海寧波同鄉會舉辦雅集,大家合作《九秋圖》。張善孖看見年輕的吳青霞站在一邊沒動筆,便對她說:“小姐也來畫吧。”其實,吳青霞望着眾位畫家在揮毫時,就想好畫什麼了,聽見張善孖在招呼她,便毫不怯場地提筆揮毫。不久,一枝婀娜多姿的菊花慢慢綻放,在座的各位名家高手紛紛叫絕,張善孖更是點頭稱是。吳青霞由寫一枝菊花而聲名鵲起,此後她經常與鄭午昌、張善孖、張大千、馮超然、吳湖帆等名流切磋技藝。

  1929年3月,畫家鄭午昌、陸丹林、張善孖、錢瘦鐵、賀天健等發起籌備蜜蜂畫社,吳青霞是第一批參加者。該社每年花朝日,即農曆2月15日要舉行社員作品展覽。作為畫社的唯一女畫家,她都選最好的畫作參加展覽。在一期《蜜蜂》上刊有吳青霞的畫,畫旁的推介文字為:常州吳青霞,別署龍城女史,善畫。山水人物花鳥出入宋元。當代閨閣作家,實為難得。海內鑒家,多推重之。

  1934年初,由馮文風、李秋君、陳小翠、顧青瑤、楊雪玖、顧默飛等提議發起,得到吳青霞、陸小曼、唐冠玉、虞澹涵、包瓊枝、丁筠碧、徐慧、余靜芝、周煉霞、鮑亞暉、謝應薪、謝月眉、楊雪瑤、龐左玉等女士的響應,於同年4月29日正式成立中國女子書畫會。這是中國第一個女子美術家,吳青霞被選為理事。當時社會上將吳青霞、周煉霞、房師田等稱為“上海畫壇十姐妹”。

  古今畫魚者眾多,但吳青霞畫的鯉魚在書畫界享有特別高的聲譽,有“江南鯉魚王”之稱。說起畫鯉魚的事,吳青霞還得感謝父親。一次,吳仲熙購得日本人畫的游魚兩幀,惟妙惟肖,吳青霞對此特別感興趣。但她認為魚的靈性在尾部,此兩幀日本人所繪游魚尚感不足。吳青霞對父親說要畫鯉魚,精通畫業的父親對女兒的愛好和追求非常支持,便在家中備着大缸,蓄魚其中,讓女兒每日觀其淺翔上下,領略濠上庄惠之趣,此為師法自然的最好途徑。吳青霞看過絹本上的魚和日本畫家的鯉魚,但並未照搬。她覺得宋、元人畫的魚僅具形狀而缺乏氣韻,比較呆板,而日本人畫的魚尾巴太小,遊動無力。她還多次專程赴杭州西湖邊的花港觀魚寫生,又到上海中山公園請教養魚專家談鯉魚的生活習性,真正把魚當作自己的“老師”。經過長期的寫生研習,吳青霞對鯉魚的體態結構、生活習性瞭然於心。進而專門揣摩表現魚兒靈性的筆法,粗粗勾勒魚身的輪廓,求其墨的鮮活,然後以工筆細細布鱗點睛,使其出神入化。最後潑墨敷彩,烘托氣氛,使整個畫面具有“赤鯉騰出如有神”的奇效。在宋、元和日本人畫魚的基礎上,吳青霞創出一套自己的畫魚技法,成為“一絕”。1956年,吳青霞的《雙鯉圖》參加在芬蘭舉行的世界女子畫展,獲得高度評價,中外愛畫者遂都以收藏她畫的鯉魚為榮。

  20世紀70年代在上海舉行的一次畫展上展出的《九鯉圖》是吳青霞的中年力作。日本收藏家鈴木先生在展覽會上見到《九鯉圖》時,翹起大拇指連連稱道:“精品,精品!”他一連三天到展覽會看這幅作品,之後找到展覽會負責人,多次表示願意重金收購這幅佳作,但均被吳青霞婉言謝絕。在展館工作人員的安排下,日本朋友與吳青霞見面。鈴木稱讚《九鯉圖》可稱世界名畫,表示還可加價,只要吳青霞開個價。吳青霞爽朗地笑着說:“這幅畫我準備獻給祖國,再多的錢也不賣。請原諒。”

  回憶一生作畫的經歷,吳青霞表示自幼黎明即起,如畫蘆雁重在撇蘆葦,用毛邊紙撇蘆葦,五六年才能達到挺勁飄舉、臨風作笑之姿。如畫人物重在勾線條,也勾了三年。不花一番臨摹的苦功是達不到有骨有肉、瀟洒飄逸之感的。“深入生活是主要的藝術源泉,我擅長畫鯉魚,幼年養鯉魚一缸,陽光直射魚身,金光閃閃。整日靜察魚在水中之樂,對魚的千姿百態一一寫生,自創了一套畫鯉工序,把魚畫活。”吳青霞對“師法自然”的創作理念有着敏銳的觀察力。她認為中國畫要師古人,更要師從造化。中國畫講究傳統,但並不是走信仰“傳統”,脫離大自然或僵化的學習傳統都不是正確的創新態度,因此她把直接面對所畫對象,零距離地感受自然的清新,作為經常的功課。

  吳青霞畫的蘆雁屬於其享譽之作。她幼年即臨摹清代邊壽民畫作,蘆葦剛勁婀娜,平沙雁群千姿百態,秋水蘆草相綴成趣。吳青霞剛開始學習畫雁時,父親說:“畫雁,稍下一點功夫,一二年就可觀了。而撇蘆可大難,得有七八年的苦練,才能達到出筆勁利,飄舉有力。”她將這些牢記在心,鍥而不舍,才達到火候。吳青霞在回憶文章里說:“我還愛畫大雁。雁愛群尚義,飛鳴宿食均有準則。我十幾歲時就着手描繪,臨摹過宋人的工筆蘆雁,以後漸漸傾注於邊壽民。以半寫意的大筆,點厾落墨,力求洒脫生動。邊氏蘆雁,只數不多,布景簡單。我感到畫大雁要有氣勢。《西廂記》中有‘碧雲天,黃花地,北雁南飛’句,何等慷慨蒼涼。我追求遼闊的境界,就用山水來補景。平沙曲岸,白蘋紅蓼,蘆葦也撇得遠近掩映,疏密有致,氣勢、境界就不一樣了。我畫雁,要求顯得出江南水闊,漠北沙寒的氣象。”

  1955年,吳青霞才遇到了她的真命天子吳蘊瑞。吳蘊瑞雖為體育名家,閑時亦揮毫作畫,開過畫展。在一次聯誼會上,吳蘊瑞與吳青霞相識了,兩人以談畫為契機,一下拉近了距離。吳蘊瑞非常欣賞吳青霞的繪畫,而吳青霞除欣賞吳蘊瑞的畫作外,還吃驚於他收藏了多幅徐悲鴻的大作。吳青霞之父喜好收藏,她也諳於收藏之道,知道這些畫的藝術價值。在互相欣賞中,他們決定領證結婚了。

  1955年,吳蘊瑞收到廖靜文的親筆信,稱徐悲鴻紀念館已建立,現向社會各界特別是徐悲鴻的生前好友徵集遺墨。吳蘊瑞踐行了自己的諾言,將《愚公移山》、《田橫八百壯士》和《負傷之獅》捐贈北京。同時,吳青霞精心臨摹了《負傷之獅》。吳蘊瑞在摹本上題詞:“憶自1937年日本侵略我國時,余與悲鴻老友隨校先後至渝。斯時大江南北俱遭鐵蹄蹂躪,每言及悲憤溢於顏面,特為《負傷之獅》之寓意。不幸一代大師竟於一九五三年作古。一九五五年成立悲鴻紀念館,其夫人廖靜文同志徵求遺墨,割愛奉貽。並由愛人吳青霞臨摹一幀,形神俱得,以作紀念。”

  吳青霞是一位全能型的畫家。在她的創作中,山水、花鳥、人物,各類題材都有涉及。她的作品以工筆和寫意相間,筆墨勁挺流暢,色彩明潔秀麗。吳青霞作品中最具代表性的是鯉魚和蘆雁,這一方面源於她對這兩種動物發自內心的喜愛,另外也是她長期悉心觀察和對前人作品不斷揣摩的結果。她在創作中注重深入生活,因此在一些細節的描繪上,處理更加嚴謹細膩而不失特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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